师傅的禅房一如他的为人，简单而朴素。一方简单的茶几上摆着两杯香茗，想来是刚才师傅用来招待那位大师的吧。
一想起刚才那个男人，江流儿还是感到非常的惊讶，连师傅都要毕恭毕敬的，那一定是一位修行很高的大师，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向他请教。
“慧海。”师傅的声音将他从脑海中唤回现实。他抬起头看着师傅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恭敬。
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随我来吧。”
师傅走向禅房一侧的书柜，这里藏有许多部经书，江流儿识字还不多，但是师傅偶尔会带着他一字一句地诵读，让他感受文字当中所蕴含的佛道，尽管还不是非常理解，但是他能从师傅的声音中感受到虔诚。然而今天师傅的目的并不在此，他径直走到了尽头，在那里挂着一幅丹青——据师傅所言，那是一位有缘人送的。
师傅将丹青从墙上取下，卷好，用一根青绳扎好放在一旁。江流儿这才注意到，在丹青的后面，竟然藏着一道暗门，钥匙孔恰好被丹青所掩盖。
江流儿乖巧地站在一旁，看着师傅，师傅一向庄重严肃，今天却更甚于以往，江流儿看着师傅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衣服的内衬里。那是一把钥匙，泛着黄铜色的暗光——师傅一直把这把钥匙放在衣服的内衬里，贴身保管。
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棂，洒在师傅的身上，江流儿忽然产生某种错觉，仿佛师傅不再是师傅了，而是一尊活佛。师傅的脸上充满了虔诚的气息，好似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把钥匙，而是佛家的至宝舍利子。
咔哒，钥匙**锁孔，门开了。
这是一间小小的暗室，不过两米见方，没有光芒。
“好暗啊，师傅，有蜡烛吗？”江流儿一时间没办法适应黑暗。
哒，那是拉灯绳的声音，白炽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小房间。他这才看清屋子里的布局。无他，一方木桌，一个盒子，简单而朴素。
“慧海，我接下来说的话，你好好记着。”师傅打开了小盒子，江流儿瞪大了双眼，期待着会冒出耀眼的光芒。
盒子就这么打开了，没有耀眼的光芒，只有几本古朴的书籍。“《菩萨戒经》，这是我们寺的镇寺之宝。”师傅捧起其中一本，眼神中带着虔诚。
“慧海，你知道吗？”师傅回头看着江流儿，“万灯寺其实有很多年的历史了，它存在了很久很久，久到我都记不清了。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取经，带回六百多部佛经。他译注了很多真经，天下佛家争相抄写。我们万灯寺便是其中之一，这本《菩萨戒经》，便是当年留下来的抄本。”
听着师傅这番话，江流儿震惊得嘴都合不上了。
“师…师傅？”
“我知道你想问什么？你想问纸抄本为什么能保存那么久对吗？”师傅呵呵地笑了，“传说这本抄本成书数十年之后，万灯寺帮助了一位有缘人，作为感谢，那位有缘人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，让这些书不再会受到腐朽。”
师傅抬起头看向门外，若有所思的说：“在那之后，每隔二十多年，便有一个人敲响我们万灯寺的门，前来确认这些藏书。今天，又到二十年了。”
“难道，刚刚那位大师……”
“不错，那便是前来确认藏书的人。”师傅说起那个男人的时候，是带着恭敬的，“其实，我在二十年前就见过他。二十年后的他，和二十年前，别无两样。”
师傅低下头微笑着看着他，“慧海，这个世界，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江流儿完全傻眼了，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无论如何，那位大师对我们万灯寺有大恩。孩子，假如你以后再遇到那位大师，千万不能怠慢了！”
师傅宽厚的手落到了江流儿的头上，轻轻抚摸着。
他的手上带着老茧——这是多年劳作留下来的，万灯寺没有香火很久了，师傅还不是师傅的时候，便跟着师傅的师兄们开垦了一小片土地，种些蔬菜什么的。土地不大，仅够满足寺里日常的需求。
江流儿很享受这个师傅摸他头的时候，他能感受到师傅手心传来的温暖。
“慧海，你带我的木鱼去后山的泉水旁擦拭一下吧，明天清晨，我带你们诵读真经。”凡遇领着弟子们诵经的时候，师傅总让他去擦拭木鱼，并且指明要去后山的清泉旁。这是一种仪式，师傅很看重这个。
“是，师傅。”江流儿行了礼，转身离开了。留下师傅一个人在暗室里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……
……
后山的路并不平整，弯弯曲曲的，通向密林深处。所幸天还没黑完，调皮的阳光从树缝之间穿过，在为他照亮前往溪流的路。要是再晚一点，他就不敢来了，黑漆漆的树林里，投不出一点光，黑暗仿佛能将人所吞噬，就算是师兄们，也不敢晚上到这边来。毕竟，人最害怕的，是对未知的恐惧。
万灯山其实很大，真要算起来，万灯寺所坐落的地方，可能还算是山脚，毕竟站在万灯寺山门，能够一眼望到山下的灯光。在密林之间有一泓清泉，清澈见底，游鱼在其中嬉戏，好不快乐。清泉离万灯寺不远，不过数百米，在寺里已经通了自来水的现在，师傅还是偶尔会让弟子们来清泉边取水，这是仪式。
奇怪的地方也就在这里，万灯山靠江，旁边就是宽阔的江水——江流儿就是从那漂来的，但是好像这泓清泉并不流向那条江。她仿佛带着某种神秘感，来自秘境，在此悄悄地向这个世界展示她的风貌，又回到秘境中去了。宛若戴着轻纱的美人，带着朦胧的美感；又如江州司马笔下的琵琶女，犹抱琵琶半遮面。又或者说，这里本身就是秘境的一部分。
江流儿也很好奇，他问过师傅清泉的上游和下游是什么，师傅没有告诉他，于此同时，师傅也告诫他千万不能到上游和下游去。
——这泓清泉已经算是恩赐了。
师傅是这么说的。
当然，江流儿现在并不关心这些，他只想快点回去，天快黑了，他有点害怕。怀里抱着师傅的木鱼，手上抓着一块毛巾——已经用了很久了，花纹已经泛白，但是没关系，江流儿洗的很干净。
他在清泉旁边蹲下，用毛巾沾了水，拧干，轻轻擦拭着。
夜幕总是在不知不觉当中降临了，以往的黑夜并不是非常可怕，有猫头鹰与蝉作伴，也算是为万灯寺增添几分生机。但是今晚很奇怪，周围静的可怕，仿佛有某种特殊的存在让生灵们全部按下了静音键。
一阵刺骨的寒芒侵袭了他，江流儿身子一抖。“嗯？”他回头望去，密林深处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。他越来越害怕了，还是快点回去好！
他回过头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，快点弄完，他便能早点回到万灯寺温暖的灯光中去。
某种神秘的东西在向他靠近，越来越近，越来越近……
消失了，神秘忽然消失了，像是从未出现过。
江流儿再一次回头，什么都没有。他所不知道的是，随着神秘的消失，密林里的一个身影也跟着消失了。
还差一点的就擦好了。
但是往往事与愿违，他扶住木鱼的左手不小心一滑。
扑通，木鱼掉进了清泉当中，随着清泉缓缓地向着下游漂去。
“哎哎哎！！！”江流儿赶忙伸出手，想要抓住水里的木鱼，却不料，他踩到了一颗石头，的脚底一滑。
坠落……
水……
……
……
“呼啊！”江流儿猛然惊醒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心跳得飞快。等回过神来，他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。
“是梦吗？”江流儿扶着自己的头，有点疼。努力回忆着，自己又梦到小时候了吗？
“小师弟你醒啦！”这是慧无师兄的声音，慧无师兄嗓门大，从禅房喊，在主殿都能听得到。（当然也不排除是万灯寺本来就小的原因。）
房间的门被推开了，是慧无师兄。
“师兄，我是不是错过了晨诵。”江流儿急忙问道。
“师傅说，你刚办事回来，可以好好休息一天。”师兄憨厚地笑着，“你昨晚回来一定很累了，倒头就睡。”
“这怎么行呢？”江流儿有点着急，“这是重要的修行！”
“小师弟果然和我们佛家有缘呢？师兄我当年抱你回来果然没错。”师兄还是那么憨憨，一如当年。
江流儿也不管师兄了，掀开被子，起身准备今日的修行。
阳关从窗户照进来，空气中弥慢着温暖的气息，远处的大殿传来阵阵喧闹声，那大概是香客们前来参拜的声音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。
江流儿看向窗外，三月，春光烂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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